今天,讓我們?nèi)ヮI(lǐng)略一下在通州生根發(fā)芽、歷久彌香的17種運河味道。從散發(fā)著草木清香的串茶,到醇厚醉人的運河漕運燒鍋酒;從傳承百年風味的通州“三寶”,到融合宮廷秘味與現(xiàn)代創(chuàng)意的椒麻鴨翅;再到凝聚著千年醫(yī)道智慧的中醫(yī)非遺療法……茶香、酒香、藥香、美食香,這些香韻裊裊的歷史見證者,綻放出別樣光彩。
茶韻酒香非遺流芳
通州舊城南關(guān)的老茶館里,李立軍的粗陶碗剛斟滿茶湯,茶客便迫不及待捧起——金黃澄亮的液體中,紫花與茶梗舒展如蝶,未及入口,草木香已順著鼻腔漫進心脾。這碗串茶曾被稱為“窮人的茶”,實則是北方先民應(yīng)對“茶禁”的智慧結(jié)晶。
黃芩,這種開著串狀紫花的草本植物,因耐旱易生成為北方山地的常客。唐宋以降,茶葉因稅賦高企成為奢侈品,通州百姓便將目光投向漫山遍野的黃芩。民國初年,第一代傳人李宏在南關(guān)支起茶攤,用鍘刀切莖、鐵鍋炒青,為腳夫挑夫們遞上一碗碗消暑去火的金黃茶湯。上世紀六七十年代,物資匱乏,第二代傳人李德祥蒸制新茶的香氣飄滿胡同,成為老街坊們溫暖的記憶。
作為老南關(guān)串茶的第三代傳承人,李立軍的制茶工坊藏著八道嚴苛工序:立秋后七日采割的莖稈需帶三分之一紫花,洗凈后入屜蒸青——火候全憑肉眼把控,莖段斷面呈“翡翠青”時必須立刻起鍋。炒制環(huán)節(jié)更似一場指尖舞蹈:鐵砂鋪底升溫至180℃,莖段與紫花在鍋中“沙沙”作響,李立軍的手腕如鐘表擺輪般翻動,確保每寸草莖都均勻裹上焦香?!俺蠢狭宋犊?,炒嫩了香悶,這活兒跟打太極似的,得用巧勁。”他展示著掌心的老繭,那是三十年來與鐵鍋對話的印記。
如今的串茶早已超越“消暑飲品”的范疇:青花瓷罐里,炒青后的莖段與胎菊、枸杞配伍,成為都市人的養(yǎng)生新寵;電商直播間里,李立軍演示“涼泡法”——冰鎮(zhèn)后的茶湯加入薄荷葉,琥珀色液體在玻璃杯中泛起漣漪,彈幕里“太治愈了”的留言不斷刷屏。但讓他憂心的是,野生黃芩逐年減少,年輕人嫌采割蒸炒費時費力。為此,他在小院里辟出試驗田,嘗試人工培育改良品種,“得讓這串紫花,永遠開在運河兩岸?!?
茶香飄四海,酒韻傳千年。馬駒橋鎮(zhèn)六郎莊村,掀開南屋地板的木質(zhì)蓋板,酒窖中飄出的醇厚酒香仿佛穿越百年。七八個銀灰色儲酒罐靜靜佇立,壇身上“1973”“1990”的褪色標簽,訴說著一個釀酒世家與運河的不解之緣。
陳學(xué)增家的釀酒史可追溯至清末。其祖父在天津河西務(wù)燒鍋當掌柜,民國時自營“同慶泉”。五爺在新中國成立后執(zhí)掌通縣酒廠,年幼的陳學(xué)增便在酒坊里幫著翻曲、踩窖。如今他的釀酒工藝已成為通州區(qū)級非遺,從潤料到陳儲的七道工序里,老五甑工藝的精髓貫穿始終。伏天踩曲需趁晨露未晞,曲塊發(fā)酵時每日測溫三次;入缸發(fā)酵的紅高粱與運河水的比例嚴格到克,“多一分水則味淡,少一分曲則香散。”他指著酒窖角落的竹制曲模,那是陳家傳承百年的“秘密武器”。
二樓的“藏酒室”堪稱通州酒業(yè)博物館。上千瓶老名酒中,1978年的“潞泉酒”瓶身蒙著歲月包漿,1974年的“通州老窖”標簽仍清晰可辨。這些藏品不僅是陳學(xué)增的心血,更是運河漕運的味覺注腳——元初張家灣碼頭漕糧云集,優(yōu)質(zhì)稻米催生釀酒業(yè);明代碼頭北移后,大、中、小燒酒巷因酒得名,至今仍在地圖上靜默訴說著昔日繁華。據(jù)北京史地民俗學(xué)會理事任德永考證:“明清通州設(shè)酒稅司,御酒作坊專供宮廷,可見其酒業(yè)地位?!?
如今他的“老陳湯”酒鋪里,60度高粱酒憑借“入口綿、落喉甜”的口感圈粉無數(shù),資深酒友紛紛感嘆:“喝出了漕工們當年的厚道勁兒?!备屗牢康氖莾鹤有£惖幕貧w——年輕人跟著父親從制曲學(xué)起,從辨別曲塊“菊花心”到掌握蒸餾“看花摘酒”,成為全國認證的品酒師,一步一步踩實傳承之路。
舌尖非遺百味傳香
老通州人都知道通州有“三寶”:大順齋的糖火燒、萬通醬園的醬豆腐、小樓飯店的燒鲇魚。它們穿越百年時光,曾經(jīng)是通州地區(qū)的標志性美食,如今被列為通州非遺。在這條美食傳承之路上,不僅充滿匠心與堅守,還藏著許多妙趣橫生的故事,如同撒在美食里的獨特“佐料”,為傳統(tǒng)技藝增添了別樣魅力。
踏入通州大順齋直營店,迎面一幅圖文展板訴說著老字號的滄桑過往。泛黃的紙頁間,200余字的歷史沿革看似簡潔,背后卻藏著第17代傳承人劉志國長達一年的艱辛考據(jù),年過花甲的老人摩挲著展板感慨:“這字字句句,都是我在博物館資料室翻閱古籍、在南京老巷叩訪古稀手藝人的心血?!?
故事緣起于一位南方友人的疑問:“糖火燒究竟誕生于南京,還是通州?”這句追問如星火,點燃了劉志國探尋根脈的熱情。他白天扎進檔案館,在浩如煙海的史料中抽絲剝繭;夜晚輾轉(zhuǎn)南京街頭,循著老人口中的傳說,叩開一間間老宅。終于在斑駁的歷史塵埃里,拼湊出完整的故事——1637年,京杭大運河北端的通州碼頭,來自南京的回族糕點師劉大順一家,將麻醬與紅糖奇妙融合,烤出了第一爐香氣四溢的糖火燒。此后,兩間門臉的“大順齋”在通州落地生根,歷經(jīng)乾隆年間的擴張,逐漸成為回民胡同里飄著甜香的金字招牌。劉志國將歷史淵源、經(jīng)營智慧與獨門技藝悉數(shù)記錄,七萬余字的手稿里,不僅有古老配方的傳承密碼,更飽含著一位手藝人對老字號的深情守望。
三百年間,大順齋歷經(jīng)風雨,既有洪水漫街的困境,也有乾隆年間列為貢品的榮光,代代傳承人的改良讓技藝愈發(fā)精湛。到了劉志國這一代,傳統(tǒng)與創(chuàng)新的碰撞更為激烈。年輕團隊提出“低糖版”“抹茶味”等創(chuàng)意,老匠人卻堅守配方底線。一場別開生面的品鑒會打破僵局,街坊鄰居的一句“傳統(tǒng)吃情懷,新口味圖新鮮”,讓大順齋找到了平衡之道——雙軌生產(chǎn)線并行,一條延續(xù)百年記憶,一條探索新潮風味?!熬拖襁\河的水,既要保持源頭的清澈,也要容納支流的活力。”劉志國的比喻,道盡了傳承的真諦。在劉志國的帶領(lǐng)下,大順齋糖火燒制作技術(shù)被列入“北京市市級非物質(zhì)文化遺產(chǎn)”,入選中國金牌旅游小吃,成為通州區(qū)閃亮的名片。這場爐灶前的“甜蜜較量”仍在繼續(xù),傳承人既是歷史的守護者,也是時代的弄潮兒,他們用雙手與智慧,讓糖火燒在傳統(tǒng)與創(chuàng)新的碰撞中,續(xù)寫著非遺美食的傳奇篇章。
嘗過糖火燒酥脆與甜蜜交織的百年風味后,目光投向通州三寶的第二“寶”——萬通醬園里一塊塊封存著時光密碼的醬豆腐,讓醇厚咸香在舌尖上續(xù)寫非遺傳奇。
據(jù)《通縣志》記載,1918年,回族人馬兆豐于通州舊城南大街北口、回民胡同西口處創(chuàng)辦萬通醬園。豆腐坯子在紹興裝壇啟程,歷經(jīng)大運河上數(shù)月漂泊間自然持續(xù)發(fā)酵,待運抵通州,匠人即刻添加紅曲、黃酒等配料,并依北京人口味調(diào)配其他佐料,封壇曝曬入庫。如今,萬通醬園已蛻變成為仙源食品釀造有限公司,生產(chǎn)工廠也從通州漷縣遷至河北張家口。當記者踏入制作車間,醇厚的腐乳發(fā)酵香氣撲面而來,一座座小山似的壇裝、瓶裝、桶裝腐乳整齊排列,宛如承載時光的容器,靜靜訴說著腐乳釀造的奧秘。
李鐵軍回憶起帶年輕徒弟的場景,特別有意思。他帶著徒弟們圍在發(fā)酵壇旁,神秘地說:“你們聽,這壇子里發(fā)出‘咕嚕咕嚕’的聲音,就說明發(fā)酵得差不多了?!蓖降軅儌€個側(cè)耳傾聽,憋紅了臉,那認真的模樣,仿佛在捕捉世間最珍貴的天籟之音??陕犃嗽S久,大家仍是一臉茫然,紛紛表示只聽
到自己的心跳聲。李鐵軍笑著鼓勵:“這得靠經(jīng)驗,多看多聽多感受,有一天你們就能和腐乳‘對話’了。”
“我們的品牌能延續(xù)百年,最重要的就是堅守初心,懷匠心、做匠人、踐匠行。”李鐵軍的話語擲地有聲。工廠果斷拒絕與傳承百年做法相悖的各種行業(yè)潛規(guī)則,高標準嚴選原料,兢兢業(yè)業(yè)做好每一塊腐乳,成就一粒粒黃豆的修行,“讓世界嘗嘗中國腐乳的味道,是百年仙源的根,是我們百年老字號的魂。我們真心希望把這種傳統(tǒng)制作技藝傳承下去,并發(fā)揚光大。”
如今,仙源腐乳積極求變,不僅與國內(nèi)眾多頭部調(diào)味品牌建立深度合作,與國內(nèi)大型連鎖超市、頭部代表性火鍋餐飲等渠道加深合作,還通過拍攝制作視頻、開拓研學(xué)游、籌建通州仙源腐乳博物館等方式,讓傳統(tǒng)技藝走進大眾視野,走向更廣闊的市場。同時,老字號敏銳捕捉市場風向,計劃推出便攜式包裝,貼合年輕人飲食習(xí)慣,研發(fā)更多健康潮流新花色,讓新生代也能領(lǐng)略傳統(tǒng)技藝的獨特魅力,讓這壇百年醬香在新時代續(xù)寫傳奇。
嘗罷醬豆腐醇厚醬香,且探通州三寶最后一味——小樓飯店里,非遺傳承人田勝正以“三上三下”的精湛技藝,在鍋鏟與鲇魚的共舞中,續(xù)寫運河畔的美食傳奇。
鮮活鲇魚,留中段,切成2厘米寬的馬牙丁,腌制5小時,經(jīng)過掛糊等步驟后,即將來到小樓鲇魚最核心的步驟:炸。油鍋翻滾,田師傅熟練地提著魚塊放進鍋中。油溫升高,不可避免地會讓魚肉水分流失。為此,小樓鲇魚在炸制過程中發(fā)明了特殊方法?!拔覀冃蜗蟮胤Q之為‘燉’一會兒?!碧飵煾嫡f,其實方法很簡單,油面出現(xiàn)大泡時把鍋拿下灶臺,等油泡變小了再放上去,如此反復(fù)三次便是“三上三下”。
據(jù)說,燒鲇魚這道菜最初的起源是因運河邊的百姓撈到鲇魚后不會烹制,便有人拎著魚到小樓飯店找掌柜加工烹飪,由于大師傅手藝好深受喜愛,無意間成就了店里一道名菜。由于鲇魚生性滑溜,在廚房里發(fā)生過不少趣事。有一次,田師傅在清洗鲇魚時,一條鲇魚突然從水盆里躍出,在廚房的地面上快速扭動,差點溜到角落里。田師傅和幾個徒弟手忙腳亂地圍追堵截,費了好大的勁才把鲇魚“捉拿歸案”。還有一回,田師傅教徒弟煎鲇魚,他反復(fù)強調(diào)要等油溫合適再下魚,不然容易粘鍋,一個徒弟太過緊張,油還沒熱透就把魚放了進去,結(jié)果魚和鍋牢牢“粘”在了一起,怎么也翻不了面。田師傅哭笑不得,只好手把手重新教。在這些充滿趣味的“小插曲”中,徒弟們不僅掌握了技巧,也對這道美食有了更深的感情。
為了豐富小樓鲇魚的味道,田師傅還創(chuàng)制了大蒜燒鲇魚,基于類似的方法,他又做出了焦熘鲇魚、焦熘肉片、焦熘饹馇,并稱“小樓三焦”?!岸颊f要守正創(chuàng)新。今天的我們在守住老味道的同時想有所創(chuàng)新是很難的。但不創(chuàng)新,‘一招鮮’吃幾輩子也是不可能的。‘通州三寶’既是金字招牌,更是這座城市的名片?!碧飵煾狄馕渡铋L地說。
除了“通州三寶”,還有一些美食融合了外來文化與宮廷秘味,在漫長的歲月中傳承演進,不斷煥發(fā)出新的生機。通州城的晨光里,大運河水泛著粼粼波光,將百年前的漕運喧囂輕輕揉碎在漣漪中。穿過古色古香的街巷,位于通州區(qū)胡家垡村甲8號院的怡豐園飯莊飄來一縷獨特的辛香——那是椒麻鴨翅出鍋的訊號,勾得老食客們鼻尖一動,腳步不自覺地拐進朱漆大門。
“這鴨翅啊,可是帶著龍氣兒下凡的。”傳承人趙虎師傅擦著汗笑,后廚里銅鍋滋滋作響,琥珀色的鹵汁正咕嘟著氣泡。木勺攪動間,椒香、麻味、肉香交織成一張味覺的網(wǎng),將百年前的宮廷往事娓娓道來。
椒麻鴨翅最早可追溯至清末宮廷御宴中的“全鴨席”,由御廚朱七創(chuàng)制。1915年,朱七帶著秘方走出宮門,在北平創(chuàng)立怡豐園酒樓。那時的食客們不知道,這道帶著花椒香的鴨翅,正從紅墻黃瓦走向市井民間。后來,戰(zhàn)火硝煙中,秘方在魯菜大師蘇德海、便宜坊傳人程明生等老師傅手中薪火相傳。直到2017年,第五代傳人趙虎拂去歷史塵埃,讓“怡豐園”三字重新在通州街頭亮起,椒麻鴨翅才得以穿越百年,帶著運河的活力,重新擺上尋常百姓的餐桌。
“您瞧這鴨翅,得像看孩子似的盯著?!壁w虎舉起一只剛炸好的鴨翅,表皮琥珀般紅亮,“先大火快炸逼出油脂,再文火慢炸鎖住肉汁,這一急一緩之間,才見真功夫?!敝讣庠邙喅嵘陷p輕一按,皮脂下的膠原蛋白微微顫動,“聽這聲音,得是‘滋滋’帶脆響,才算炸到位。”
燒煮環(huán)節(jié)更是講究。二十余種香料配成的宮廷秘包在湯中翻滾,白芷、良姜、草果,香氣依次綻放,如同一場味覺交響樂。趙虎守在鍋邊,不時彎腰觀察湯汁濃稠度,再用竹筷輕戳鴨肉,“一摸軟硬,二看湯色,三聽氣泡,四聞香頭,少一樣都不成?!弊罱^的是收汁攏芡時,手腕一抖,明油亮芡如琥珀裹身,鴨翅在盤中泛起緞面般的光澤。咬上一口,椒麻味如同春日運河的潮水,從舌尖漫到舌根,卻絲毫不覺燥辣,反留一線回甘在喉間,麻得舒服,辣得溫柔。
剛出鍋的椒麻鴨翅色澤紅亮,肉香撲鼻,形美、味醇、明油、亮芡。剛?cè)肟冢瑵庥舻慕仿槲端查g溢滿口腔,卻柔和不燥,肉質(zhì)飽滿緊實。趙虎告訴記者,和市場上的“醬鴨”“鹵鴨”不同,椒麻鴨翅的甜麻鮮香有黃金比例,既過了麻癮,吃完胃部還沒有灼燒感,回味綿長。此外,其在食材選擇方面也很講究,每一只鴨子都是鮮活的白羽鴨,肉質(zhì)緊實,膠原蛋白豐富。
椒麻鴨翅不僅是美食,更是運河文化的重要載體。其技藝傳承體現(xiàn)了南北飲食文化的交融,并通過漕運歷史與運河號子等民俗元素,喚起人們對大運河商貿(mào)繁榮的集體記憶。通過非遺展演、社區(qū)活動等形式,椒麻鴨翅的傳承成為通州文旅融合的典型案例,助力非遺“活態(tài)化”發(fā)展,成為大運河文化遺產(chǎn)中一張鮮活的“舌尖名片”。